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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眼中的神(二)

 

如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一样,现代犹太教一神论的主要敌手是现代无神论。现代社会中的许多人认为自己在科学和理性的指引下会生活得更好,至于那些关于神的古老观念,在当代社会中早已过时了。犹太人对这种观点的回应有着深远的根源,早在犹太人大流离时代,也就是公元70年在罗马人毁坏耶路撒冷圣殿后,犹太人被迫流离失所的时代,他们便用他们对上帝的理解来回应来自无神论的挑战。

 

 

犹太人眼中的神 | 第二部分:流离失所时代

作者:孔慕仁教授

译者:张博蓉

 

在上一篇博文中,我们尝试解释了圣经中上帝的概念。在这个部分,我们将会探讨上帝这一神学概念随后的发展,以及是如何进一步形成了如今我们对上帝的理解。圣经中的先知们所推崇备至的一神论,不免要与同时代世界盛行的多神论文化作斗争。在当时,犹太社群周围的迦南、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等社会都在崇拜多神论,后来的希腊人和罗马人也是如此。在这些古老文化中,丰富多彩的神话故事是重要的构成部分。

而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如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一样,现代犹太教一神论的主要敌手是现代无神论。现代社会中的许多人认为自己在科学和理性的指引下会生活得更好,至于那些关于神的古老观念,在当代社会中早已过时了。犹太人对这种观点的回应有着深远的根源,早在犹太人大流离时代,也就是公元70年在罗马人毁坏耶路撒冷圣殿后,犹太人被迫流离失所的时代,他们便用他们对上帝的理解来回应来自无神论的挑战。

 

一、拉比犹太教

正如我们在之前的博文所提到的:巴比伦人于公元前586年毁坏了耶路撒冷圣殿,对犹太人来说这无疑是是一场灭顶之灾。然而在70年后,在波斯帝国的统治下,圣殿有幸得以重建。重建的圣殿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还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建,其规模和辉煌随着希律王的对外扩张达到了巅峰;若非其对圣殿的建设贡献,希律王无疑是位暴君。但是在公元70年,罗马人彻底毁坏了耶路撒冷圣殿,直至今日仍未能重建。这崇高的圣殿一直是犹太人敬拜上帝的中心,所以它的毁灭让我们不得不重新看待何为犹太宗教的基础。

拉比(Rabbis)指的是犹太圣经时代之后的犹太圣贤,他们努力重新诠释了犹太传统,以确保其在新的环境下也可以传承下去。拉比们最为重要的创新之一是:用在犹太会堂中的新的礼拜方法代替过去集中式的圣殿礼拜,因为后者只能由耶路撒冷圣殿中的祭司来进行,而新的礼拜方式可以在任何犹太人社区举行。过去在圣殿中敬拜上帝时,献祭动物是礼拜仪式的重心,但在圣殿被毁后事情发生了变化。祷告取而代之,被拉比们确立为一种新的礼拜形式,同时还有对圣经和犹太诫命的学习。

在接下来的两千多年里,首先是在中东和地中海盆地,然后在整个欧洲,犹太人在他们定居的诸多土地上建立了犹太会堂。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我们甚至能在中国以及美洲见到犹太人的身影。犹太会堂是犹太人日常祈祷和学习的地方,其存在也增强了犹太人的民族认同感。

新的礼拜形式还带来了对上帝的新认识。昔日那种在耶路撒冷辉煌的圣殿中由祭司掌管的献祭不再得以为继。虽然犹太人都知道这种祭祀形式曾经存在,或许也曾有幸见证,但献祭动物不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取而代之的是拉比们所建立的新秩序,即每个犹太人每天必须早中晚分别祈祷三次。每天犹太人都会聚集在犹太会堂中,通过他们的祈祷对上帝“倾诉”,这种祈祷是对上帝的祈求,祈求着健康和成功。犹太人日常还在会堂里学习上帝的律法。

这种礼拜方式使得普通的犹太人可以感到与上帝的亲密个人联系。人们在祷告中“对上帝说话”,在学习中“聆听”上帝。犹太人的上帝不再仅在耶路撒冷可及,而是降临在每个犹太会堂,存在在每个社区。拉比们恰当地称各地的犹太会堂为“小圣殿。”

 

二、哲学诠释中的上帝

自公元10世纪以来,由于古希腊的哲学经典被尽数翻译成了阿拉伯文,生活在穆斯林土地上的犹太学者开始接触哲学。摩西·迈蒙尼德斯(Moses Maimonides,1138–1204年)便是这一批早期研究哲学的犹太学者之典型,他出生于穆斯林统治时期的西班牙,但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则生活在埃及。他出色的哲学著作《迷途指津》(The Guide of The Perplexed)现已有中文译本。

迈蒙尼德斯提出了犹太版的‘进化论’。他认为,圣经时代的犹太人必须通过献祭动物来敬拜上帝,因为这是在古代世界中埃及人,迦南人和巴比伦人所推崇的祭祀方式。换句话说,尽管实际上献祭动物并不是理想的礼拜方法,古代的犹太先知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但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犹太教发展出了一种以精神上的崇拜、祈祷和学习的方式代替了献祭动物的方式。在迈蒙尼德斯看来,这些后来的崇拜形式比起前者是更为优越的。

古代的拉比们将上帝描绘成一位拥有人类特性和感情的神,他和人类的关系如同国王统治着他的臣民,或者说父亲照顾着他的孩子。拉比们重建的这种祈祷方式使得这位“人性化”上帝对信徒们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

迈蒙尼德斯却以另一方面入手,从更抽象的灵性角度定义了上帝。他的观点受到了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后者提出上帝是绝对良善和完美的。迈蒙尼德斯认为上帝不是“人”或“拥有人格的”;相反,犹太律法的目标是通过培养道德和智慧实现人类的完美。

 

三、通俗观念中的上帝

从哲学角度所诠释的上帝并不是对所有犹太人都适宜的,尤其是一些缺乏受教育机会的人。在迈蒙尼德斯时代之后的几个世纪中,欧洲基督教国家,中东以及北非穆斯林国家的大多数犹太人实际上都缺乏高水平的教育机会。大多数犹太人参加犹太会堂的公共祈祷,只是简单地认为他们在祈祷中是在向上帝“说话”。而这种祈祷方式,只有基于神的“人性化”形象,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由于犹太人是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中的常常被仇视的少数民族,经常被压迫,并且比较贫穷。尤其在困难时期,向神祈祷并有希望得到上帝的回应,是犹太人使生活良性运转的灵丹妙药。

在十七和十八世纪的东欧,尤其是在波兰以及立陶宛,有一批犹太人受过良好的犹太经典教育。但同时,由于对非犹太传统的教育内容抱有怀疑态度,这些犹太学者实际上对哲学观点一无所知。他们的研究重点是圣经和《塔木德》(大约成书于公元700年左右)以及这些作品的注释文本,就像当时的中国文人释读各家经典所作的著述一样。东欧的犹太学者们还发展了一种神学,他们把圣经和塔木德经中记述的上帝话语等同于上帝,并由此强调了在犹太会堂和特殊的修行室中学习的重要性。犹太人会在有时间学习的时候聚集在修行室学习上帝的话语。妇女通常被排除在外,并被委以承担家务的责任,女性的职责通常是鼓励丈夫学习,并将儿子养育成才。

然而现实是大多数犹太人都太穷了,以至于无法甚至没有机会接受任何教育。由于犹太人不再日常使用希伯来语,许多犹太人甚至无法阅读以希伯来语写的祈祷文。因此,大多数犹太人因为文盲,被剥夺了对上帝建立归属感以及和上帝沟通的权利。 更糟糕的是,他们和上帝之间没有任何以“学习”构建起的联系。在18世纪后期,波兰出现了一种新的,被称为“哈西迪主义“的运动。这项运动是建立在一个原则上的,即:即使有犹太人从没有受过教育或从未学习过,也可以在个人层面上建立与上帝的关系。这一运动的领导者为看不懂希伯来语的犹太人找到了两种通往上帝的道路。第一种是,按哈西迪犹太教的拉比们所说,上帝可以接受任何语言,任何地点的祈祷。因此,即使是那些无法参加犹太会堂集会(因为他们不得不长时间工作以养家糊口)或背诵正式的祈祷文(因为他们无法阅读希伯来文)的犹太人也可以从心底向上帝祈祷,上帝也会听。

而哈西迪犹太教同时也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那些受过教育并且被尊为圣人的拉比们可以代他的追随者们向上帝祈祷。这条道路替代或者有时补充了信徒们在犹太会堂的集会。集会时,拉比们会向犹太信徒提供指导和精神鼓励,必要时还可以提供个人咨询。 拉比们就像现代社会中的社工和心理治疗师一样,承担着重要社会职责。从宗教的角度来看,犹太拉比们甚至还充当媒介,使他们的追随者在上帝这里感受到归属感。

 

四、现代社会犹太人眼中的神

即使在现代社会里,也有一些狂热的犹太教徒拒绝接受现代科学和现代教育,并模仿数百年前欧洲犹太人的生活方式。许多犹太人仍然通过研究犹太经典与上帝交流。这些犹太人至今在以色列和美国的犹太小社区里生活着,时常出现在在社区的修行室里(study halls)。时至今日仍有许多哈西迪犹太人被他们的哈西迪拉比们鼓舞着。其中最著名的哈西迪团体被称为“ Lubavitch”,他们的拉比虽然于1994年去世,但他的追随者继续崇敬他。甚至有人相信他是弥赛亚,并即将复活。

今天,大多数犹太人已融入现代社会。对他们而言,犹太教有必要建立一种新的对上帝的认识。当然,许多生活在现代的犹太人仍然定期参加会堂礼拜,通过祷告与上帝沟通,并因为上帝神圣的存在而受到鼓舞。可以说,这类犹太人仍然倾向于将上帝视为具有“人性化”的特质的存在。

19世纪以前,犹太人大多被大学拒之门外。不过自19世纪以来,随着很多犹太人开始被欧美的大学录取并得以接受高等教育,不同的哲学思想也再次在犹太社区里流行起来;20世纪,这些人发展出了一种特别引人注目的现代的对上帝的认识,将犹太教与无神论融为了一体。

 

五、犹太无神

现代犹太教的分支之一“重建派”就把无神论和现代科学包含进了他们的体系中。他们认为犹太传统作为一种文化,具有改善现代社会的人文价值。犹太教的这一分支是由美籍犹太裔学者,同时也是拉比的莫迪凱·卡普兰 (Mordechai Kaplan,1881–1983)创建的。卡普兰认为现代犹太人是无法恪守古老的信仰的,但是他也提出犹太传统本身作为一种文化仍然很有价值。

卡普兰的哲学思想受到了美国人本主义思想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1859–1952)的深刻影响。杜威在他的《哲学的改造》一书中指出,现代哲学的目的必须是促进人类社会发展提升,而非像中世纪的欧洲哲学家一样只为研究形而上的真理。杜威曾于1919年至1921年间,受北京大学的邀请在中国度过了两年,并深受中国学生的喜爱,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甚至称他为“西方的孔子”。

沿袭杜威的哲学思想,卡普兰认为,比起有关研究上帝的形而上学,更重要的是犹太文化可以为社会提供改善的工具。比如说,犹太人对节日传统和家庭生活戒律的重视可以使社会变得更加有生命力、和谐和自觉。卡普兰将上帝的概念重新定义为:人类超越基本的动物的属性,遵从美德行事的愿景。

尽管卡普兰(Kaplan)的进化版犹太教义是比较激进的,但在犹太传统中,他的想法并非前无古人。因为犹太文化总是更强调行为而非信仰,所以实际上,有一项拉比主义的说法将以下观念归于上帝:

“如果我的百姓放弃对我的信仰而单单去遵守律法,也没有关系,因为律法的亮光将引领他们走正确的道。

大多数虔诚的犹太人拒绝接受卡普兰对犹太教义激进的重新解读,并仍然坚持认为上帝是真实的存在,是可以在会堂里通过祷告来对话的。尽管如此,卡普兰的部分观点是有其价值的;尤其是他提出的上帝是人们心中力量的来源,这种充满着理想色彩又宝贵的力量来源,引领着一众犹太人不断追求卓越,过有道德的生活。